起初我對【乘著光影旅行】並沒有太大期待。通常我以為，這種活人紀錄片很容易流於一廂情願的歌功頌德，或挾帶作者觀點的恩怨批判。但【乘】卻打破我的自以為是，一派自若地在這位攝影大師前，不溫不火拍攝出黝黑大鬍子，外貌似粗獷軍人的李屏賓，工作之餘他也擁有細膩體貼，天真好笑，甚至常常困惑矛盾的「人味」那一面。
我想，也許正是因為主角是李屏賓吧。
攝影師在電影裡的角色，總是最不露鋒芒的。他沒有「導演」統籌領導全局的霸氣，也沒有「演員」面對觀眾好惡的一目了然，他比較像是幕後聽政、卻掌控一切的那隻無形的手，彷彿毫無自主聲氣，實則關鍵性的無所不在。
工作時，他會要求「黑色層次感」，「華麗紅色」，「利用藍色垃圾袋打光」，「偷偷替侯孝賢的【海上花】加一點點柔焦」，更有趣的是，演員舒淇曾在一段訪談中透露，賓哥從未像許多其他攝影師一般，要求她特別擺某些姿勢，或臉面眼神朝向某個角度位置。唯一次，只有一場【千禧曼波】裡在Pub與朋友聊天喝酒的戲中，賓哥難得移駕舒淇身旁，悄悄對她開口說：「爆米花別吃那麼快…嗯…爆米花是用來打光的……」
這種對色澤、光影的執著，我猜是所有繪畫或影像藝術家時時刻刻念茲在茲的。李屏賓也不例外。他一路從中影小助理幹到國際級名牌攝影師的過程裡，長達20多年的攝影工作中，對於「光影」、對於「電影」勢必早已累積深厚的創作見解，例如他從「亂七八糟什麼都拍」，「香港十年歷練」，到與侯孝賢導演氣息相通，開始學習崇尚「尊重自然」、「在乎感覺」的拍攝轉變歷程。不過，這也許都只是論文研究口述歷史中的不可獲缺，卻不是【乘】電影裡最牽動勾引人心的關鍵點。
我們喜歡的，絕不只是眼前電影世界展現的美妙「光影」，反而更是一個人生命「旅行」所遇上的在乎，矛盾，困惑，以及那些細細小小，囁囁嚅嚅，難以說個清楚明白的感覺。
所以我喜歡【乘】這部紀錄片裡，李屏賓對光影的執著，對自然的順應，他攝影師工作的堅持及成就，但我更喜歡的，卻是這個人所流露出的那種誠懇認真，不露鋒芒，細膩溫柔體貼他人的那一面。
因此我著迷於鏡頭裡的李屏賓，是在國外跳蚤市場，一一把玩磁器的模樣，彷彿忘卻一切似的，像隔壁熟悉鄰家大叔般拔下黑框眼鏡仔細琢磨手中工藝品的色澤變化。還有，在一部他私人拍攝的家庭錄影帶中，他執著定格拍攝一串葉子隨風搖曳不停的模樣，還一邊與葉子們說話：「你怎麼跳舞跳這麼開心啊？」「哎呀，怎麼我一靠近，你就不說話了，不動了，繼續說啊。」
這某種程度完全不像「大師級」的天真好笑行為，我想，才是真正觸動我的地方。
猶有甚者，他坦誠對「家」的眷戀及長期無法陪伴老母的遺憾。因此在一次挪威影展頒獎典禮中，他特別要求帶著80多歲的母親，一起去旅行！
他們母子兩人先坐在挪威某間咖啡廳，簡單對話：「我們好像沒有一起旅行過。」「沒有。」「這蛋糕很好吃，多吃點。」「好。」當晚，李屏賓上台領獎致詞，他沒有大說特說自己的藝術見解，也不是簡短無趣的皮毛感謝，他就是很真誠直接地告訴台下挪威觀眾：「我媽永遠搞不清楚我在幹嘛，感謝挪威南方影展的支持，讓我有機會帶她來這裡，讓我母親看看我在做什麼，多了解我一點。」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片尾最後，是安排一段李屏賓獲得「國家文藝獎」殊榮時，他同樣沒有張狂得意，大書特書自己的了不起，反而低調內斂的深深反省。那時，他正在新疆拍片，助理告訴他手機裡有20幾通未接電話，起初他慌了，突然有這麼多電話一湧而入，會不會家裡出事了？幸好不久後，他從一封簡訊中得知自己獲獎消息，才鬆了一口氣。並說：這是國家文藝獎帶給他的最好禮物，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
我享受【乘】電影裡，那扣人迷惑的「光影」藝術展現，卻更喜歡這一段又一段充滿人味的真誠內在「旅行」。
*【乘著光影旅行】（Let the Wind Carry Me）
官方網站：http://www.letthewindcarryme.com/
部落格：http://thewind2010.pixnet.net/blog
現正台北（4/30起）熱映中喔。
台南、高雄（5/21）上映。台中、新竹（6/4）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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